✪ 叶嘉莹哥也色中文
【导读】2024年11月24日，古典文学行家叶嘉莹以100岁乐龄示寂，引起许多东说念主的惊叹与吊问。叶嘉莹在战乱年代长大，在政事风暴中漂荡外洋，直到晚年又回国假寓。终其一生，叶嘉莹在古典诗词创作、接头和汲引上建树斐然，以其深厚的国粹根底与深湛的西学训导，构建了以“兴发感动”为中枢的、特色明显的诗学体系。
本文是叶嘉莹2003年11月在南京大学的一次演讲，著作起初建议了词与诗的不同好意思理性情，词的“双重性别”和“双重语境”，然后回顾了中国词史上女性词作的演进，指出女性词作受传统文化、个体才性、体裁不雅念和社会地位影响。从李清照、徐灿到沈祖棻，女性词作由个东说念主哀叹发展到家国感叹，再到题材和写法上与男性词作皆不雅，体现了社会的跳跃与女性的觉悟。沈祖棻的词作完全跟须眉一样，写出了跟须眉一样的“学东说念主之词”、“诗东说念主之词”、“史家之词”，何况写出不同的立场、不同的作品，是女性词东说念主中的一个集大成者。
本文原题为《从李清照到沈祖棻——谈女性词作之好意思理性情的演进》，原载《文学遗产》2004年第5期。仅代表作者不雅点，供读者参考。
从李清照到沈祖棻
——谈女性词作之好意思理性情的演进
词有一种荒谬的好意思理性情，跟诗是不一样的。诗是言志的，它自己的心意施行就有一份感动你的所在。杜甫说“致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林则徐说“苟利国度死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赴戍动身口占示家东说念主》），它的施行、它的这种心意，就使你感动。还有就是它的声调。“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海浪兼天涌，塞优势波接地阴”（杜甫《秋兴八首》之一），它自己的声调就使东说念主感动。因为诗歌是草率吟哦的，诗歌是一种班师的感发，是言志的，你在读它的时候，从它的心意、声调就班师得到一种感发。
然而词的兴起是很妙的一件事情，天然最早敦煌的曲子本来就是和洽其时流行歌曲嘉赞的歌词，施行口舌常各种的，不管是贩夫走卒，你是作念什么事情的都可以和洽流行的曲调写一首歌词：你是执戟的，你就写执戟的歌词；你是带兵的，就写兵法的歌词；你是看病的，就写医药的歌词；你是征夫想妇，你也可以写征夫想妇的歌词。然而这样的歌词，大家以为它是商人之间的创作，文辞不够典雅，莫得东说念主给它印刷流传，是以大家其后都不知说念了，因为它莫得印刷，莫得流传。一直到晚清在敦煌石窟的壁中发现了一些卷子，咱们才知说念原本当年有这样的曲子词。以前这些歌词莫得发行，最早发行的一部集子天然就是《花间集》，而《花间集》编选的指标是给那些个诗东说念主文人在歌筵酒宴之间娱宾遣兴的。“庶使西园英哲，用资羽盖之欢；南国婵娟，休唱莲舟之引”，就是使在西园约聚的文东说念主诗客用这些歌词加多他们游园宴赏的快乐，使得那些南国的好意思女不再唱浅俗的采莲的歌曲。其实阿谁时候这些歌词，它们跟诗是一种背离，是反水。因为诗是我我方言我我方的志，然而词呢？是我给女乐写一首秀好意思的歌词，叫她去嘉赞， 我不是言我的志。是以宋东说念主的条记演义就纪录了一个故事，黄山谷心爱写爱情的歌词， 有一个学说念的东说念主叫作念法云秀就劝黄山谷说“艳歌小词可罢之”，他说香艳的歌词写男女的爱情，写好意思女跟相想的，黄山谷先生你不要再写了。黄山谷说“空华文耳”，这是空华文，我写好意思女不见得是我真的爱上一个好意思女，我写相想也不见得就真的有相想， 这不外是空中的莫须有的歌词。
那么这样的歌词有什么样的意旨和价值？其实咱们中国的词学从宋东说念主的条记运转一直都在探寻，这样既莫得言志的价值也莫得载说念的渴望的好意思女跟爱情的歌词有什么意旨和价值？大家都在想，也想不出一个道理来。然而牢固冷静上诚然莫得想出一个道理来，却有一种嗅觉，就是我以前也讲到的李之仪的著作写到：“（小词）语尽而意不尽”，语言说收场，而风趣莫得完；“意尽而情不尽”风趣都说收场它的情性还有，不尽之处就引起读者好多的渴望。这好多的渴望一个是它语言的精巧，还有一个是写稿者的身份的精巧，我说是“双重性别”。《花间集》五百首歌词，十八位作者统统是须眉，有一个女子吗？一个也莫得。而里边的歌词却多数是用女子的口气写的，女子的形象、女子的情谊、女子的语言，这就是“双重性别”。“双重性别”是以就妙了，因为就性别文化而言，一般社会中，对于男性原有一种性别文化的期待视线。作念为须眉，社会对之便自有一种科第官吏的预期，作者有此预期，读者也有此预期，是以对男性所写的女性就天然激发了托喻之想，这是“双重性别”之作用是以形成的性别文化之布景。你想，如若咱们作为一个妇女说“懒起画蛾眉”这个很浅薄，就是这个妇女懒起在画眉。然而是个须眉说的“懒起画蛾眉”就引起读者好多的渴望，说这个就是有屈原的风趣。屈原就以好意思女自比，“众女嫉余之蛾眉兮”（屈原《离骚》），这里边就有托喻，是感士不遇，是一个东说念主写我方的才华不被东说念主赏玩，这是“双重性别”的作用。还有呢？就是“双重语境”的作用，“语境”就是语言的情境，你在什么样的情境说的这句话，如何会是双重的语境呢？在晚唐五代，讲和干与，饿殍遍野，其中有两个地区能保握小界限的恬逸， 何况生计也相比豪阔。一个就是南唐，一个就是西蜀，南唐西蜀这两个所在，小环境其时是恬逸的，是豪阔的。何况南唐西蜀的君王都是落拓的，都心爱文学艺术，心爱歌舞宴乐，是以小界限里边他们就在填写歌词。冯正中写到“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红颜瘦”（冯延巳《鹊踏枝》），他写的是伤春的小词，然而张惠言说他是“忠爱绸缪”。香港的饶宗颐教诲说这是“意态消沉，具见开济老臣怀抱”，为什么？那就因为冯正中处身的小环境。《阳春集序》纪录：“金陵盛时，表里无事，一又僚亲旧，或当燕集，多运藻想，为乐府新词，俾歌者依丝竹而歌之。”冯正中心爱宴乐，是在宴乐之间演唱这些歌词。然而呢，冯正中身为南唐的宰相，他身负着国度的劝慰，朝廷内部有党争，进不可以攻，退不可以守，是以他忧想烦乱，他显坚忍说不出来的话，就写在伤春怨别的小词之中。unconsciously，subconsciously，无坚忍的、潜坚忍的有所深入。而读者也因为他有这种双重的语言环境，说他是“忠爱绸缪”，说他是“意态消沉”。是以小词给读者很丰富的渴望，一个是因为它有“双重的性别” 一个是因为它有“双重的语言环境 ”。像韦庄的《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张惠言也说它是“留蜀后寄意之作”。他怀念的是其时他所差别的“绿窗东说念主似花”的阿谁好意思东说念主，然而他也说了 “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他也怀念他的祖国。是以双重的语言环境就使得作者既在无心之中有了另外一层风趣，也使读者从双重语境之中遐想它有另外一层风趣。
当男性的像《花间集》这样的作品出现的时候，男性的词作对于男性的诗歌传统是一种背离。诗是言志的，何况中国所说的“志”还不仅仅你的悲欢哀乐的情谊云尔。“志”，孔子说“盍各言尔志”（《论语公冶长》，“士志于说念”（《论语里仁》，这个 “志”里边有一种理念在其中。如若你把《唐诗三百首》翻出来，朱自清先生也写过 《如何读〈唐诗三百首〉》，总计引的那些例证，那些个读书东说念主，那些个男性的作者所想的是什么？“坐不雅垂纶者，徒有羡鱼情”（孟浩然《临洞庭》），“致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都是希望有一天草率官吏的，称心就要兼善六合，或者退隐就要独善其身。也有的先要追求隐，说“南山有捷径”先得高名再去追求厚禄；也有的是得了厚禄以后，退藏去享受我的余年。一言以蔽之你看男性的作者，多多少少，正正反反，他所遭灾到的是“仕”与“隐”的冋题，正如Shakespeare所说的 “To be ，or not to be” (Hamlet)。你是仕进如故不仕进，是“仕”与“隐”的问题。然而女子有这样的履历吗？女子草率猜测我是要修身皆家，以后我是要治国平六合的吗？哪一个女子配有这样的渴望？哪一个女子敢有这样的渴望？是以弹词的故事说，孟丽君女扮男装登第了，也作念了官，一朝东说念主家发现她是女子，就老淳结识回家去相夫教子，要继续后代，扶养公婆，就莫得履历追求治国平六合的志意了。是以在言志的诗篇里边，女子一直处在不利的地位，你莫得履历跟那些言志的须眉争一日之瑕瑜。
咱们说目下好抵制易有了“词”这种体裁，是女性的形象，女性的语言，女性可以写我方的伤春怨别。然而古代的女子哪一个有谈爱情的解放，莫得啊！女子就是要相夫教子，扶养公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如若莫得继续后代，就犯了 “七出之条”。至于谈爱情，哪一个女子有胆量去谈爱情。是以诗呢，女子诚然作，然而作不外须眉，因为他们须眉都有志可言，女子无志可言。你说写小词，须眉可以写爱情的歌词，须眉可以用女子的口气写爱情的歌词，温庭筠说：“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菩萨蛮》之六）“画楼音讯断，芳草江南岸。(《菩萨蛮》之十）他是写一个女子对须眉的怀念。女子不成写这样的情谊，尤其是良家的妇女，所谓缙绅之家的妇女。我刚才说我的讲题是从李清照到沈祖棻，李清照是一个勇敢的女子，她写我方的相想爱情她说“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她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她写她的相想，何况是对她丈夫的相想，这本来是合适礼制的。然而宋朝有一个东说念主叫王灼，写《碧鸡漫志》的，内部讲了好多对于词的故事，王灼的《碧鸡漫志》就品评李清照的歌词，说“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斯无顾忌也”。陆放翁的《渭南文集》写了一篇《孙夫东说念主墓志铭》，有一位孙夫东说念主，小的时候很是机灵，很有才华，李清照想要收她作念弟子，也要教她填词，孙夫东说念主家里的东说念主不同意，连孙夫东说念主我方都说不可以跟李清照去学填词。
是以你就看，写诗女子写不外须眉，写词女子根底就不敢写，是以最早期的歌词就是歌妓之词。歌妓一天到晚就唱这些歌词，她们熟悉这些个音调，敦煌曲子亦然歌妓之词。“天上月，遥看似一团银”（《望江南》），天上圆的月亮像一团白银，“夜久夜阑风渐紧”夜很深了，风吹得越来越紧了，“为奴吹散月边云”你这个风啊，就替我把天上的云彩吹散，把月亮涌现来，“照见亏心东说念主”照见那亏心的东说念主。“我诟谇江临路柳，这东说念主折了那东说念主攀，恩爱一时候”（《望江南》），信得过的女子写歌词就是骂那些须眉的亏心。然而须眉写歌词都是女子如何样对他相想，如何样对他怀念，从来也不骂他亏心。这是早期的“歌词之词”，女乐都是通过这样的歌词抒写她的抗击、她的悲痛、她的不幸。无意有士医生东说念主家，有一个女子也写了歌词，那是什么？那是因为她遭逢了最大的不幸，她粗鄙不像一个须眉舞文弄墨，歌筵酒宴之间你喝一杯酒，我喝一杯酒；你点一支曲子，我点一支曲子；你写一首歌词，我写一首歌词。须眉这样作念了，女子粗鄙不敢写这种爱情的歌词，只消当她遭逢了很是悲痛不幸的经历，她内心的悲痛不幸莫得办法示意，于是才无意留住了一首歌词。我说过在中国古代“女子无才等于德”《红楼梦》内部薛宝钗不是劝林黛玉说你是不可以写诗的，尤其不可以深入到外面去给东说念主家看见。是以宋东说念主的条记无意纪录了一些女子的歌词，都是女子在极大的不幸不幸中无意写下的作品，如：
目送楚云空，前事无踪。漫留余恨锁眉峰，自是荷花开较晚，孤负东风。
客馆叹转蓬，离合急促，扬鞭哪忍骤花骢，望断斜阳东说念主不见，满袖啼红。（幼卿《浪淘沙》）
这是宋东说念主纪录的故事，这个女子幼卿有一个情谊很是好的亲戚，一个须眉。其后因为她的父亲不舒服不称赞，两东说念主就区别了，她的表哥就另外结了婚，这个女子也结了婚。然后有一天在路上碰到这个表哥，她想跟表哥打一个呼唤，表哥骑着马畴前，连理她都不睬，是以是“客馆叹转蓬，离合急促，扬鞭哪忍骤花骢，望断斜阳东说念主不见，满袖啼红”。因为她有一段悲痛的情谊故事，是以写了这首词。这首还不是最悲痛的，再看戴守旧妻的一首词。戴守旧是宋代有名的诗东说念主，他本来在家里依然结过婚，其后在外面有一个有钱的东说念主家赏玩他的才华，要把女儿嫁给他，其时他掩藏了，莫得说他结过婚，就跟第二个爱妻结了婚。可他毕竟是有了家室的东说念主，是以他就怀念他的家东说念主，被他第二个爱妻发现了，也被他的丈东说念主发现了。他的丈东说念主很不满，就要责备他，然而他第二个爱妻对他情谊很好，很同情他，看到他有以前的爱妻，便不再留他，于是就写了这首歌词把戴守旧送走了。词是这样写的：
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说念傍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
如何诉。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捉月盟言，不是梦华文。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填土。（《祝英台近》）
“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我是赏玩你的才华，可惜仅仅我我方莫得福泽跟你在总计结为配头，我莫得办法把你留住。“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我想写一首给你送别的词，但是我真不知说念从何动笔，我几次写了，几次把我的纸揉碎了，我如何忍心写下这样断肠的文句呢?“说念傍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要送你走，你看那路旁柔丝飘拂的杨柳依依，“柳”有“留”的声息，然而千丝万缕的杨柳也留不住你，何况那千丝万缕的长条也抵不住我内心差别的愁绪。“如何诉？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这几句有东说念主说是后东说念主添的。“指月盟言，不是梦华文”当年你跟我成婚的时候，你曾经经指天誓日，说过坚定不移不违办事的，那不是梦中的语言，然而目下你毕竟依然成婚，你有家室，你要走了。“后回君若重来”如若你再有一次回到这里来，“不相忘处”如若你莫得健无私，还怀念咱们当年的一段情谊，“把杯酒、浇奴坟土”你就拿一杯酒浇在我的坟土上。这个女子其后就投水故去了。是以女子莫得履历、莫得胆量写爱情的歌词，早期的那些女子都是在极大的不幸不幸顶用流泪写我方的歌词，是真的悲痛不幸，余勇可贾的时候，无意留住了一些歌词。
时间天然是约束地在演进，底下再来看李清照。在时间的演进中，李清照是个很交运的东说念主，她的父亲李格非是有很好的才学的，是以她小的时候受到很好的家庭汲引。而她的丈夫赵明诚亦然有很好的才学的，两东说念主在总计看金石画册，写了《金石录》，“赌书消得泼茶香”（《浣溪沙》），这是清代纳兰性德对他们的注重和赞扬。中国古代如若一个女子草率成名，如若能有作品留住来，一个就是她家庭的汲引。像咱们说草率续成《后汉书》的班昭，还有像草率替他父亲蔡邕整理竹帛的蔡文姬，是她们的家庭有这样好的汲引，而她们完成了我方。因此说，变成一个女子有很好的文学建树的，一个是她家庭的汲引，她先要受过很好的汲引，她才草率有才能来写稿。你看看蔡文姬留住的作品《悲愤诗》跟戴守旧妻一样是用她的流泪写成的，是用她平生不幸的生计写成的。她丈夫故去了，其后到了匈奴结了婚有了女儿，又跟女儿区别回到我方的故乡，回到故乡后曹操给她配的一个东说念主叫作念董祀，董祀犯了法，她还要替她丈夫求情。而你看看历史上竟莫得蔡文姬的传，写的是董祀妻，是她阿谁罪人的丈夫的爱妻，莫得她我方的名字。这就是女子当年的地位，是以她们这些诗篇真实用她们的人命、她们的生计、她们的流泪留住来的。李清照是相比交运何况是相比有勇气的，是个勇敢的东说念主，是以李清照斗胆写了好多首好词。然而在其时，一个是社会上女子的地位，一个是女性词的演进还与男性词的演进是彼此影响。在李清照阿谁时间，宋东说念主的条记纪录有李清照的《词论》，她说词“别是一家”像苏轼、晏殊、欧阳修这些东说念主作词“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是以李清照有一个不雅念：词一定是婉约的，声调一定是要和谐的，只可写香闺之中的事情。
李清照也经历了一段国破家一火的悲痛和不幸，北宋消一火，她的丈夫赵明诚也故去了，是以她在诗里边说“生手脚主说念主杰，死亦为鬼雄。于今想项羽，不肯过江东”（《夏季绝句》），“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沉，希望相将渡淮水”（《打马图赋》），写出这样激越高亢的辞句。你看她写的《金石录后序》完全看不到少许妇女之气，完全是须眉之气，很是典雅的。是以女子受了男性的汲引，就有这种男性的文字可以写出男性化的作品来，可以写出激越高亢的家国的悲慨来。然而李清照的不雅念不是如斯，你的才能是一个问题，你的不雅念是另一个问题，她的才能可以写，她在诗里边写得这样激越高亢，然而她在不雅念上认为词不草率写这样的句子。像苏东坡“大江东去”之类的是“句读不葺之诗尔”，那不是词。是以李清照也很妙，她有她的建树。
相似是写破国一火家，写家国的败一火，我还想举另外一个女子，就是清朝初年的女作者徐灿，咱们可以把她们作念一个相比。李清照写得很妙，她把国破家一火的感叹不是清深入爽的说出来，有两首词，一魁首调《永遇乐》：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东说念主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若干？元宵佳节，融和天气，轮番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良马，谢他酒一又诗侣。”
这是说她南渡以后的那种一身的生计，是以她就回猜测从前：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牢记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云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东说念主笑语。”
真实国破家一火，东说念主事全非，她写得很是委婉，她不是正经地写国度的悲慨。另外还有她的《南歌子》，我合计写得更妙：
天上银河转，东说念主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消情感不似、旧家时。
我认为《南歌子》是李清照很有特色的一首词，就是她把国破家一火不解白地写出来。她说：“天上银河转，东说念主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我认为这头两句写得很是好，本来是国破家一火的沧桑的变故的悲慨，她莫得说，她写的是一个庭院。天上的银河转，咱们说地球有自转，有公转，是以天上的星星跟银河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时候它的标的是不同的。“天上银河转”季节蜕变了，“东说念主间帘幕垂”秋天又来了。“银河掉角，要穿棉袄”这是我闾里北京的一句俗语，示意星象与季节容许的关联，冬天厚厚的帘子就垂下来。“凉生枕簟泪痕滋”合计在你的床笫之间一派凉意起飞了，就无声无息地流下泪来，多少国破家一火的感叹，她不正面写，“天上银河转，东说念主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漫漫的永夜什么时候才是天明？“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消情感不似旧家时!”写得很好！“翠贴莲蓬小”莲蓬荷花都衰退了，莲蓬是小小的莲蓬，什么叫“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呢？她后头的第三句“旧时天气旧时衣”给咱们一个辅导，是以前边的两句既是天气，亦然衣服，翠贴的莲蓬小，是秋天了，“菡萏香销翠叶残”，荷花荷叶都衰退了，莲蓬涌现在水面上。至于“金销”一句，这个“金”呢，可以说是金风，是秋季，秋季是金，是肃杀之气，金风使得荷叶也残骸了，贴在水面上的荷花，衰退后的小小的莲蓬，金风陌生，荷叶残骸。上两句是写外界的景物，但同期亦然写她的衣服，衣服上有贴绣。这个“贴”字有两种可能：一个是熨平了，熨贴；一个是贴绣，绣在衣服上的图案。我衣服上绣有荷花荷叶莲蓬，翠贴也磨损了，金线也零碎了，我衣服上的贴绣是衰退磨损了，“旧时天气旧时衣”又到了旧时的秋天的天气，我还穿戴我旧日的衣服。“只消情感不似旧家时”，然而我的感受我的情感跟当年再也不一样了。她当年跟赵明诚在总计，赵明诚从太学回顾，买来古玩竹帛，买来小点心果物，在总计欢欣的日子再也不会回顾了，是以说“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消情感不似旧家时!”始终回不到从赶赴了。她是写国破家一火，她是写沧桑的悲慨，但是她无须意气飞扬的音调来写她的悲慨，她用很是女性的语言来写她的悲慨。
天然李清照毕竟是一位学问很好的女作者，你看她写的那些个诗文就有一种激越的志气，她还有一首小词《渔家傲》也证据了这种志意：
天接云涛连晓雾，银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东说念主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她可能是写实，也可能是遐想。也许有一天的黎明，看到天上都是云海，天上的云像一层一层的海浪，“银河欲转”天上的银河好像在动弹，云彩从银河上虚夸畴前好像多少船帆，看着天上的浮云在银河上飞动，那么高远，那么飘渺，好像我的灵魂、我的精神也随它飞到天上去了。“仿佛梦魂归帝所”好像我的梦魂走向帝所，“帝”是天帝，是天上的诓骗。“闻天语”何况我好像听到天帝在跟我言语，说的什么话？是“殷勤问我归何处”你李清照何尝莫得才华呢，你的一生一生完成了什么？你临了的归宿又是什么？天上的天帝如斯之殷勤，如斯之厚情，“问我归何处”，咱们每个东说念主都应该问我方你畴昔归向何方。“我报路长嗟日暮”，我就复兴了天上的天帝，我这一生走过来不是容易的，我走过了远处的路，过程国破家一火，走过几十年东说念主生的贫困的阶梯，而目下我是朽迈迟暮了，我李清照完成了什么？她说“学诗漫有惊东说念主句”我是学过诗的，我也合计我写过一些个可以的诗句，“漫”是摧毁，你真的完成了什么？你留住这些诗句果然就是你的意旨和价值吗？是以她说“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惊东说念主句”。“九万里风鹏正举”这是《庄子》中的故事，说北海的鱼变成一只鹏鸟，鹏鸟就带起九万里的天风飞向南溟去了，如若有九万里的风飞起，我就像阿谁鹏鸟一样地飞起来。“风休住”我希望那九万里的风不要停驻来，如若半途风停驻来，我就会跌下去，“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希望草率有一只划子把我吹到海上的三山何处去。这是她迟暮老年时回首她一生所产生的飞扬的遐想和感叹，这是李清照。
但是李清照毕竟是莫得把她国破家一火的感叹班师地写下来，其后到了明清之际有另外一个女作者就是徐灿。这些女作者身世有左类似之处，徐灿的父亲徐子懋亦然官吏的家庭，她从小受了很好的家庭汲引，嫁的丈夫陈之遴也口舌常有才华的东说念主。徐灿跟她的丈夫成婚以后不久，她丈夫也高中了进士，在明朝的崇祯年代作念了很高的官。然而不久她的公公陈祖苞就因为违规死在监狱里边了，公公死在狱里何况是自戕的。是以崇祯天子震怒，因为天子叫你死，你要比及天子给你正法，天子莫得正法，我方先自戕了，这是违抗圣旨的，因此就处理他的女儿永不托付，他们就离开了朝廷，离开朝廷不久，明朝也就殒命了。到了清朝的时候，她丈夫又作念了清朝的官，经历了这种种鬈曲还不说，她丈夫在清朝也获罪了，其后就把他们充军到东北的尚阳堡，充军到很远的所在去了。
徐灿亦然一位闻明的女词东说念主，咱们看徐灿所写的歌词，这亦然一首《永遇乐》。刚才咱们看李清照写的《永遇乐》就完全以元宵的佳节来反衬她目下的一身凄沧，然而徐灿写什么呢？
无恙桃花，依然燕子，春景多别。前度刘郎，重来江令，旧事何堪说。逝水残阳，龙归剑杳，多少强者泪血。千古恨、疆域如许，豪华刹那拋撇。
“无恙桃花”桃花每年都开，桃花依然是桃花，燕子也依然是燕子，然而当明朝败一火之后，她合计一切风物都蜕变了，春天的风物不同了。“前度刘郎，重来江令”他们又回到北京，她的丈夫又作念了高官，“旧事何堪说”，畴前的旧事不胜重提了。“逝水残阳，龙归剑杳”，畴前的他们我方的明朝殒命了，“活水落花春去也”，如同日落西斜始终不会再回顾，天子也死了，一切东说念主事全非，“多少强者泪血”。当明一火的时候，江南也有好多东说念主起兵违背，其后也都被消亡了。
白玉楼前，黄金台畔，夜夜只留明月。休笑垂杨，而今金尽，秾李还消歇。世事流云，东说念主生飞絮，都付断猿悲咽。西山在、愁容惨黛，如共东说念主悲凄。
我是说徐灿的时间是把国破家一火的悲慨班师地写出来，把她像须眉一样的悲慨写出来，是李清照写的“木兰横戈好女子”，“于今想项羽，不肯过江东”，是李清照在词里边不写的，她认为不成写到词里边去。而徐灿写了，徐灿之是以这样写，这不仅仅徐灿个东说念主的性格的不同，而是因为时间，因为词的演进不同了。你要知说念词在李清照以前，“花间”跟北宋初年的小令都是写相想的，都是写好意思女的，都是写伤春怨别的，是以她以为这样悲慨家国的东西不成写到词里边去。然而当北宋败一火南宋运转之前，苏东坡依然出现，他用诗的笔法来写词。像朱敦儒一火国以前写的“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鹧鸪天》），国破家一火以后他所写的“华夏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相见欢》）。是以过程败一火以后，时间不同了，那些破国一火家的悲慨就写到词里边来了。不仅是北宋到南宋的败一火，何况明朝到清朝的败一火，有多少东说念主像陈子龙之类的写下了破国一火家的悲慨的词篇。是以妇女的词是跟着须眉的词的演进而演进的，她们知说念词里边可以写这些东西了，是以徐灿在词中就写到这些家国的悲慨。
再其后妇女就逐渐觉悟了，到了清朝末年，大家都创新，须眉创新，女子也创新。咱们看一首秋瑾的词《满江红》：“小住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残终破楚，八年风仪徒想浙。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她说你把我派作念蛾眉，我不屑于、不肯意作念一个女子。据吕碧城的纪录，秋瑾有一天来考核她，吕碧城门前的佣东说念主通报外面有一个梳头的爷们要见你，秋瑾穿戴男装像是爷们，然而她还梳着女子的头，其后她们谈得很投契，秋瑾就留住来跟吕碧城同住。第二天黎明吕碧城否认的一睁眼，忽然间看到一个东说念主穿戴靴子，她大吃一惊，原本秋瑾还穿戴须眉的靴子。秋瑾这个时候就是女性的觉悟，她就把女性的觉悟都写到词里边去了。“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东说念主常热，俗子襟怀谁识我？强者绝路当磨难。莽人世、何处觅诤友，青衫湿!”我是女子，不得与须眉并排并排，然而我的内心比男儿还要热烈。这是女性的坚忍刚刚觉悟正要创新的时候，跟戴守旧爱妻的时间就完全不同了。
沈祖棻（1909-1977），以诗词建树享誉海表里的闻明学者，现代词坛女杰。1920年代末，她即以“敷裕奔放的神色和热潮的想像”的短篇演义引起社会关注。1940年代她的新诗集《微波辞》出书后被作曲家选谱成曲，广为流传。建树最大的，则是她的旧体诗词创作。1930年代她运转崭露头角，1940年代她发表了一批忧国伤时、悲愤懑越的诗词，在创作上插足老练时刻。开国以后，她又伙同我方的教学体会，编辑《宋词赏析》一书；以较高的想想水平与艺术价值获得泛泛赞誉。
再往后我就要讲到沈祖棻先生。我真的合计沈先生在咱们女性的作者里边是一个集大成的作者。钱仲联先生作有《近百年词坛点将录》，他说沈先生是“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他有几句考语说：“三百年来林下作，秋波临去尚销魂”。“三百年来”是指清朝以来，“林下”指的是妇女的作品，到临了铁心“秋波临去”之前锋能令东说念主销魂，写得如斯之动东说念主。到沈先生的时间，我认为真的是不同了。咱们看到早期的“歌词之词”，须眉的歌词对于他的诗是一种背离，女性的词对于她的诗是摄取。从《诗经》运转，《诗经》里的《谷风》、《氓》都是写那些不幸的妇女的遭逢，天然也有幸福的妇女。一言以蔽之，女子是写她信得过的情谊，女子是写我方的生离永别，我方信得过的内心的心意。词跟诗是一个系统传下来的，仅仅不雅念不同。李清照的时候认为有些激越高亢的句子不草率写到那些婉约的小词里边去，然而过程从北宋到南宋，从“歌词之词”到“诗东说念主之词”有了苏辛之出现，再到徐灿的时候这个不雅念演进了，是以她可以把这些激越高亢都写进去。秋瑾的时候很强调女性创新的想想和坚忍。而到了沈先生的时候，我认为真及时间跳跃了，女子跟须眉不管是在汲引方面，在办事方面，如故在接头方面完十足对等了，她不需要再像秋瑾那样去争取妇女对等安然的地位了。何况沈先生她不但是一个词东说念主，同期亦然一个学者，是以她不但是“词东说念主之词”何况是“学东说念主之词”。咱们说这些女子时常都经历了一些乱一火，像李清照过程北宋南宋之间的乱一火，徐灿过程明清之际的乱一火，沈先生也过程了一个抗战的时刻，然而沈先生的词不再是李清照那样的词，也不再是徐灿那样的词，她写出来的词是很值得咱们贯注的。沈先生曾经写过几首《浣溪沙》的小词，咱们十首取二。其词前序云：
司马长卿有言：赋家之心，苞括天下。然不雅所施设，放之则积微尘为大千，卷之则纳须弥于芥子，盖大言小言，亦各有攸当焉。余疴居拂郁，托意雕虫。每爱昔东说念主游仙之诗，旨隐辞微，若显若晦。因效其体制，次近 时闻见为令词十章，见仁见智，固将以俟高赏。
沈先生的这一组词是写得很是好的小词。大家知说念古代的词不但是有“歌词之词“、“诗东说念主之词”，到了南宋的末期有所谓“赋化之词”用比兴喻托来写的，南宋词的比兴喻托时常是用长调来写的，像《乐府补题》的那些东说念主咏“白莲”、“莼”、“龙涎香”就是用长调来写的。沈先生用小令来写比兴之词，写得很是典雅，写得很是深隐，是精致的好词。不但在女子之作中是精致的好词，就是在须眉之作中亦然精致的好词。词的演进，不但是词的自己在演进，词的不雅念也在演进，本来是莫得价值的没挑升旨的，本来仅仅“歌词之词”，然而清代常州派的张惠言就从这小词里边看到了比兴变风，看到了有这种深远的意味。常州词派的摄取者周济就比张惠言更进一步，他认为不是只写你个东说念主的悲愉快乐就是比兴交付，所谓“比兴交付”一定要“感叹所寄，不外枯荣”，一定要关联到国度的危一火枯荣，这才是有价值的挑升旨的作品。是以周济还建议来“诗有史，词亦有史”，像杜甫的诗篇都是响应天宝的乱离的历史，诗是可以响应历史的，词亦然可以响应历史的。过程了明清之易代，果然清词里不少的作品都是响应其时历史的，是以有了所谓“史词”那是早期的清初的史词，而到了晚清的时间，烟土战役以后，晚清词东说念主所写的都是响应国度枯荣事变的小词，是以你看这个小词就很妙，从给女乐写的歌词果然演化到临了变成了响应国度枯荣兴一火纪录历史的歌词了。沈先生看到了前朝词这样多的演化，她又经历了中日战役的事变，是以她真的是“诗有史，词亦有史”，她真的是把历史写到小词里边去了，何况用这样深隐的比兴交付，这样典雅的文句，写出来这样秀好意思的词篇。如其第一首：
兰絮三生证果因，冥冥东海乍扬尘。龙鸾交扇拥天东说念主。月里江山连夜缺，云中环佩几回闻。蓼香一掬伫千春。
写得很是好意思，真的是词，这样的幽隐深微。她写什么呢？写的是历史，写的是日本侵华的战役。“兰絮三生证果因”释教里边讲因果的关联，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欲知前滋事，今生受者是；欲知来滋事，今生作念者是”。你种了好因就应该得好果，你如若种的是芬芳秀好意思的兰因，你就应该得兰果，如若你跟这个东说念主有很好意思好的情谊，你们就应该有幸福的生计。然而如何会是絮果呢？飞絮飘萍，就像那柳絮，随风飘摇，不草率聚在总计。为什么种的是兰因得到的是絮果呢？种什么因莫得得到什么果呢？“兰絮三生证果因”中国跟日本的关联真实恩仇情仇，唐朝的时候日本派那些留学生到中国来学习，其后日本竟然发动了侵华战役。历史的演进，回头看一看真实“兰絮三生证果因”。
“冥冥东海乍扬尘”日本在东方，“尘”就是烟尘、战尘，战役又兴起了。“龙鸾交扇拥天东说念主”当年发生西安事变，蒋介石本来是不见地抗战的，西安事变后蒋介石同意和共产党纠合抗战。“交扇”古代天子上朝的时候要用交扇。杜甫的《秋兴》里写到“云移雉尾开宫扇”天子上朝的时候先坐在这里等大臣，这显得莫得面容，如若大臣都依然上朝站在何处，看着天子从台子上头走畴前，这又难免把天子凡东说念主化了，就不够宽阔，是以就用好多“雉尾”就是野鸡毛作念的大大的扇子把它遮住，像障蔽一样，天子从背后上来，等天子一坐下，扇子向下一撤，“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鱗识圣颜”。“龙鸾交扇”国民党共产党两党拥一个天东说念主，这说的就是阿谁时候让蒋介石来引导抗战。“月里江山连夜缺”有这样一个听说，月亮里边有一些影子就是地面的江山的影子，她不说咱们地皮的步步失意，阿谁时候溃退之快真实一个城一个城地丢。“云中环佩几回闻”是说那些好意思好的消息，前列战役告捷的消息，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听到呢？“蓼香一掏伫千春”这是说咱们内心的悲苦像寥花，寥花是悲苦的，咱们捧着寥花恭候，畴昔总有一天咱们是会告捷的。
我的淳厚顾随先生在沦陷区也写过一首小词《鹧鸪天》，他说“不是新来怯凭栏”我近来不是因为心虚不敢围聚雕栏。“小红楼外万重山”因为我怕看到那小红楼外万重的山。“自添沉水烧心篆”“沉水”是一种香，他说我我方要保存我的芳醇，我的志节我的情谊是不蜕变的。“一任罗衣透体寒。凝泪眼，画眉弯，更翻旧谱待君看。黄河尚有深入日，不信再见尔许难。”这都是抗战时刻的作品，我的淳厚是在沦陷区写的，沈先生是在抗战区写的。沈先生真实“诗有史，词亦有史”，何况写得这样的典雅，这样的深隐，是从清代的阿谁词史不雅念摄取下来的。但同期沈先生也很会用新的语句，再看她另外一首《浣溪沙》：
碧槛琼廊月影中，一杯香雪冻柠檬。新歌争播电流空。电扇凉翻鬟浪绿，霓灯光闪酒波红。其时真悔太急促。
抗战的时候有一句话在流传：“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后方的生计如何呢？“碧槛琼廊月影中”在重庆的后方如故恋酒迷花、歌舞宴乐，如故枉法徇私。“一杯香雪冻柠檬”冰淇淋在那时候如故很摩登的事物。“新歌争播电流空”电的播送，你看沈先生用的新的预见、新的文句。“电扇凉翻鬟浪绿”如海浪一样烫的头发，在电吹风的吹动下飘扬。“霓灯光闪酒波红。其时真悔太急促。”我刚才说沈先生那些很是典雅的传统的有比兴喻托的作品写得好，而她用新名词写新的情事也写得这样开朗，也写得这样多情致。相似沈先生把好多很抵制易写出来的东西也写得恰到平正，有一首词《宴清都》。词序云：
孙悦车震门庚辰四月，余以腹中生瘤，自雅州移成都割治，未痊而病院午夜忽告不慎。逃命濒危，仅乃获免。千帆方由旅店驰赴火场，四觅不获，迨晓始知余尚在，相见握泣，过程似梦，不可无词。
写得很好，这样复杂的这样荒谬的情事，沈先生写得很是贴切。有的东说念主说咱们要写目下的生计，除非不写词，如若写词就要像一首词，有些东说念主倒是写实，但真的不像词了。沈先生确切写得好：“未了伤心语。回廊转，绿云深隔朱户。罗茵比雪，并刀似水，素纱轻护。”写得真实好意思！这是病院，你看她把病院写得这样好意思，她说“罗茵”是结拜的，很是典雅，完全是词的语言；“并刀”是手术刀，她化用的是周邦彦“并刀似水，吴盐似雪”（《少年游》）的语句;“素纱轻护”你遐想白色的丝纱这样否认，她缠着纱布，但写得很好意思。“凭教剪断柔肠，剪约束相想一缕”，我的肠子诚然断了，然而我的情谊还在。“甚更仗、寸寸情丝，殷勤为系魂住”因为我这样厚情，是以这寸寸的情丝就把我留住了。“迷离梦回珠馆，谁扶病骨，愁认归路。烟横锦榭，霞飞画栋，劫灰红舞”她是写的着火，“烟横”是浓烟，“霞”是像晚霞一样的红色的火光。“长街月沉风急，翠袖薄，难禁夜露”深夜里她从病房里逃出来。“喜晓窗，泪眼相看，搴帷乍遇”这句真写得好！第二天黎明，在窗前她跟程千帆先生夫妇两东说念主“泪眼相看”把帐幔一开忽然间看见了，“搴帷乍遇”写得这样厚情，这样委宛。沈先生真实一个集大成的作者！她各种的步地各种的施行都写得很是好。
目下我还要讲到的是一个“别调”。咱们说这些女性的词作，不管是李清照，不管是徐灿，如故沈祖棻先生，都是受过很好的汲引的，是很高的常识分子。目下我要讲一个“别调”的女词东说念主，一个乡下的农村的女子，这个女子是个听说之中的女子，到目下咱们对她的姓名仍省略知，是不是果然有这个东说念主都不知说念，这就是清东说念主的条记《西青散记》里纪录的双卿。双卿是个农家的女子，嫁给一个农夫作念爱妻，“夫恶姑暴”，丈夫莫得受过什么汲引，很是狡滑。这个女子诚然不是官吏的家庭，不同于李清照、徐灿、秋瑾，天然更不同于沈先生，然而她如何就会写词了呢？目下这个双卿很摩登，很popular，在西方和中国都有好多东说念主写她，从不同的角度写，这个双卿是真实假，是有是无还不可知。我倒是以为这个双卿是有这样回事，但被《西青散记》的作者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一写，是以让东说念主合计里边有的所在是假的。然而我认为有的所在是真的，因为她的有些个文句不是作秀可以造出来的。你说师法可以作秀，你看苏东坡那么高的才学，他写的拟陶渊明的诗那么多首，他有心去师法陶渊明，以苏东坡之高才师法陶渊明却到底不像陶渊明，是以说我认为像这样的词不是可以师法出来的。
她是如何样学会写词的呢？乡下的女子莫得受汲引的契机，因为她舅舅是一个乡村训诲，她舅舅每天教学生读书，她耳濡目击就听会了。然而她其后嫁给了一个乡村的须眉。在西方不但是讲女性办法，女性办法如故带有妇女坚忍觉悟的要跟须眉争一个地位的这样一种心情。目下西方流行讲“gender”就是“性别”不再说女性办法、女性想想、女性坚忍。有一个好意思国的作者Judith Butler写了一册书Gender Trouble，就是《性别贫瘠》，Judith Butler在她的书里说有些妇女是觉悟的，要争取我方安然的地位和权益，何况总计女性的地位都是跟社会跟政事伙同得很是密切，但是也有一种妇女她心甘甘心地处在那种卑微的不利的地位。
是有这样一类女子，咱们再来看双卿。我说她很妙的就是她的嗅觉很是机敏。沈祖棻先生的平正在于字字都有来历，杜甫的诗是“无一字无来处”，他说“读书破万卷，动笔如有神”（《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每一字都是有来处的。但双卿这个女子她拼集学会了写词，莫得“读书破万卷”，是以她字字未必有来历，我方自出机轴，说我方的话，她有机敏的嗅觉，是我方独造的语言。且看她的《台上忆吹箫•赠邻女韩西》，她街坊有一个女子叫韩西，这个韩西其实也不识字，也不填词。但是韩西心爱听双卿读词，她诚然不识字，但她赏玩双卿也赏玩双卿的词。其后邻女韩西许聘给东说念主成婚走了，是以双卿在“姑恶夫暴”的环境当中就再也莫得一个可以谈话的东说念主了，于是她就写了这首词：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正销魂魂断，闪闪摇摇。看看山山水水，东说念主去去，糊涂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
青遥，问天不应，看小小双卿，褭褭枯燥。更见谁谁见，谁痛花娇？谁望欢愉快喜，偷素粉，写写描描？谁还管，长生永世，夜夜朝朝？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读书破万卷”有读书破万卷的平正，不读书破万卷完全是我方独造的语言有独造语言的平正。“寸寸微云”天上那一寸一寸淡泊的微云；“丝丝残照”一点一点落日的余辉；“有无明灭难消”莫得典故，莫得出处，真实写得好！光影之间一下子有了，一下子莫得了，一下子亮堂了，一下子黯淡了。“正销魂魂断，闪闪揺揺”咱们说“哀感顽艳者，惟别云尔矣”（江淹《别赋》），唯独的她可以谈话的、同情她的女伴许配走了，“销魂魂断”我本来就是销魂，我这个销魂今天又魂断了，我的销魂如何？我的销魂飘摇在空中是“闪闪揺揺”。“看看山山水水，东说念主去去，糊涂迢迢”走得那么远，“糊涂”是看不见了，“迢迢”是那么远处。“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从今天你走了以后，酸酸楚楚的生计就像今天晚上一样，再也莫得东说念主跟我谈话了。“青遥，问天不应”，“青遥”两个字真实神来之笔，“青”是天之神色，“遥”是天之距离，你走了看不见了，看到的天是“青遥”一派那么高远的蓝色；“问天不应”我要问天我为什么这样不幸？“青遥，问天不应，看小小双卿，褭褭枯燥”这样纤细的、这样羸弱的双卿，“褭褭”是她的形体，她是如斯之一身枯燥赖。“更见谁谁见，谁痛花娇？”我更看见谁，又有谁看见我，谁在跟我一样可怜这些个花卉？“谁望欢愉快喜，偷素粉，写写描描”，我还祈望有谁跟我在总计，咱们时常莫得纸笔，咱们就把脸上擦的白粉用水调一调写在绿色的树叶上。“谁还管，长生永世，夜夜朝朝”谁再关注我，长生永世，从暮夜到白日。
我仅仅浅薄的先容了一些个女性的作者哥也色中文，从起初的用我方的人命流泪写出的诗篇到跟着中国的男性词的演进，从婉约到粗野，到妇女的坚忍觉悟息争放，到沈先生完全跟须眉一样了，她写出了跟须眉一样的“学东说念主之词”、“诗东说念主之词”、“史家之词”，何况写出不同的立场、不同的作品，那真实一个集大成的作者。